

苏格拉底到底长什么样
\n文/周键
\n这世上有些丑陋,是连最睿智的眼睛也难以直视的。古希腊的苏格拉底,便是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存在。他的学生柏拉图,那位以精神之眼观照理想国的哲人,在描述恩师的容貌时,也不得不施展出雅典人特有的狡黠。他在《会饮篇》里,将这位街头哲学家比作半人半兽的山神——那手持烟斗、口衔短笛的萨提尔,滑稽中透着几分神秘。笔锋一转,“打开肚子,里面还藏着小神像”的调侃,终究泄露了天机:这位以思想为食的哲人,竟有着一个与智慧形象格格不入的、啤酒商人般圆滚的肚皮。
\n除了柏拉图,苏格拉底的另一个学生古希腊历史学家色诺芬则把苏格拉底描述成“比萨提尔滑稽戏里的一切丑角都还丑”。而在古希腊戏剧家阿里斯托芬的戏剧《云》中,苏格拉底则被刻画成一个穿着破旧长袍、脚踩木屐的神经质怪人。有这些人的佐证,苏格拉底想必是丑的,而且丑得惊心动魄。在哲学的殿堂里,我们总期待遇见像笛卡儿、斯宾诺莎、维特根斯坦等那样清癯的身影,仿佛深刻的思想必然要抽干肉体的养分,如同沙漠中的苦行僧,在形销骨立中接近真理。而苏格拉底打破了这种幻想,他的身体像一座不规整的神庙,粗糙的石基上供奉着精微的灵光。
\n如果说柏拉图对苏格拉底的调侃尚带几分敬意的幽默,尼采的笔便是一把淬满了毒液的匕首。这位德国哲人将对苏格拉底思想的憎恶淋漓尽致地倾泻在对其容貌的攻讦上。在《苏格拉底的问题》中,他施展那套著名的“面相学”,断言苏格拉底属于“贱民”:“从他的出身来判断,苏格拉底属于下层的最下层:苏格拉底是贱民。你知道吧,而且你可以自己看看,他的长相有多丑……”苏格拉底的丑陋,是阶级的烙印,其相貌是“天生罪犯”的证明。那鼓出的肿泡眼,在尼采看来,并非熬夜沉思的痕迹,而是“本能狂野”与“逻辑至上畸形人特有的恶意本性”的流露。然而,这过火的攻击反而像一面扭曲的镜子,照出了苏格拉底思想的颠覆性力量——一个让千年后的思想巨擘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灵魂,其威力可想而知。
\n苏格拉底到底长什么样?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在他的《哲学的慰藉》中描摹得更为具体,他为我们勾勒出一个行走于雅典街头的活生生的“怪物”:“身体矮小、大胡子、秃顶,走起路来步子奇怪地摇晃”,他的脸是熟人闲谈里的比喻素材,时而是“螃蟹”,时而是“猩猩”。可以想见,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甚至惹人侧目的老者,每日在广场上固执地拦下匆匆的行人,抛出那些看似简单却致命的问题——“你快乐吗?”“何为正义?”许多雅典人或许真会因他的容貌而绕道,仿佛躲避一场思想的瘟疫。这场景本身便是一则绝妙的寓言:丑陋的外表成为一面滤镜,筛去了那些仅凭皮囊判断价值的浅薄之徒,而真正为智慧之光所吸引的人,方能穿越这粗粝的皮囊,触及其间闪耀的灵魂。为了重构苏格拉底的形象,艺术开始了它那意味深长的“矫饰”。在雅克·路易·大卫那幅著名的《苏格拉底之死》的画中,我们见不到雅典街头那个长着螃蟹或者猩猩般面孔的人,也寻不着他那啤酒商的肚腩。画中的哲人,身形挺拔,肌肉线条清晰,举着毒杯的手指优雅而坚定,俨然一位即将殉道的希腊英雄,仿佛青年时代必定是位英俊的美男子。这无疑是场彻头彻尾的“整容手术”。画家们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一个肿眼泡、罗圈腿的形象,在饮鸩赴死的庄严时刻,极易滑向滑稽的深渊,从而解构了悲剧的崇高感。那个终日在雅典街头质疑传统、解构常识的苏格拉底,其真实的肉身形象,最终却在历史的传承中被悄然置换、精心修饰。真实的苏格拉底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光洁的、作为“哲学”化身的圣像。他的“丑”,在艺术的炼金术中被点化成了“美”。
\n苏格拉底的“丑”,成就了一项伟大的冶炼,它考验着我们对“真”与“美”的理解深度。人类的精神,总是渴求着一种形式,一种足以与其内涵相匹配的优美形式。当我们最终选择在艺术中赋予他一副清癯面容时,我们并非背叛了那个真实的苏格拉底,恰恰相反,我们是以一种曲折的方式,向他至高的精神献上了最诚挚的敬礼。
\n黄昏时分,当你站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苏格拉底之死》的画作前,画中那位从容的老者,与史料里那个被比作猩猩或螃蟹的丑角,究竟哪一个更“真实”?或许,两者都是。一个是历史瞬间的、易逝的肉身真实,另一个则是人类精神对于智慧与勇气永不磨灭的理想投射。那个评论女性与野蛮的理论,用在苏格拉底身上同样适合:“美丽的女性即使野蛮也野蛮得很可爱,而丑陋的女性只会野蛮得很可恨。”所以,苏格拉底在绘画里只得被美容。可见,艺术的传达永远具有伪装和矫饰的成分,因而也才具有超越时空的迷人魅力。在艺术面前,永远不必过多考虑和想象现实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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